折丹

雁回别话 之四

玄黄三乘内部贵乱。非常君总攻,这是一篇带老铁、昙楚和越骄子玩儿的架空雷文。  ​​​  ​​​

从楚天行的茶楼回来以后,觉君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。
他还和平日一样该吃吃、该睡睡,但吃的确实少了,晚上也常常睡不着,在被子里待不住。
玉公子和十七郎有时候同他一个屋,半夜迷迷糊糊见他坐在桌边叹气,觉君可怕冷,黄色的厚袄披在身上,那人影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,便觉得暖融融的被窝也像个阴湿冷硬的石头窝。
就这么熬着过了半个月,家里人见他不提也不敢问,只能变着法儿做些好料指望能让他心情好点。
别看觉君这人平时看起来云淡风轻的,好像什么都不在乎,又豁达又洒脱,真出了事儿这个样子让人们都怕他太过郁结,闹出点什么毛病来。
习烟儿总找着由头往他身边儿凑,楚天行他们也常上门走动,十七郎和玉公子则吵得更凶,故意给家里添点儿热闹一样把握着分寸,见了觉君面上带出点笑模样来劝,也就偃旗息鼓,坐在桌边喝茶润嗓子,打算缓缓一会儿再吵。
冬天是真快过去了,统共也没下几场雪,也不结冰,树叶也都是绿的,看着不像是个冬天。
南方开春也冷啊,几场暴雨下来丝丝凉气顺着腿就往骨头缝里爬,像是把钝刀一下下在冻得发紫的膝盖上刮,年轻人不怕冻,有年纪的人却不行,多少都有点毛病,疼得厉害要连路都走不了。
觉君的膝盖年轻时候落了毛病,冬天和春天便是他身上最难受的时候,这会子他一般不出门,今天却破天荒起了个大早,一个人就往市集去了。
他有个习惯,只要出门就要带那柄用惯了的旧伞。那柄伞黄澄澄的,油布上又蒙着薄薄的纱,还在伞面下边挂着一条条的流苏,虽然有些年头,往开一撑还是又华贵又好看,衬着他一身的明黄,像个金贵的非常人儿。
觉君应该是实在喜欢这把伞,才会走到哪里都不忘带着,这次出去却不赶巧,惯常走的小路上横生了一条粗硬的枝杈,划拉一声,在他那伞面上挂了一道大口子,雨水顷刻间往他身上扑过来,把他的黄袄染的半湿半干。
所幸后来雨停了,但地上的积水已经把他的鞋面都湿了,他夹着破伞提着几个洋葱从市集回去,吩咐了家人和着肉炒上,换了衣裳喝了碗热姜汤,人却不知怎么忽然不见了,午饭上桌家人到处找,才发现觉君跑到储藏室要去寻几块好木料。
好不容易坐上了桌,家里基本从没吃过这呛人的玩意儿,习烟儿方才切洋葱切的眼睛通红,此刻瞪着他夹着洋葱往嘴里送的筷子,那神情仿佛见了个假的觉君。
玉公子吃着碗里的鸡腿,眼睛悄悄往觉君脸上瞥,十七郎则看得光明正大,嘴里把萝卜咬得咔哧咔哧,吃相优雅,却像是个怕人抢食的兔子。
觉君才尝了一口就有点犯恶心,但他还是强逼着自己把那块洋葱咽下去了,他吃完放下筷子缓了缓,顺了一口热汤下去,自己跟自己说,这东西这么难吃,怎么就有人喜欢呢。
说完摇了摇头,就从饭桌上走了。
这天以后家里边多了个牌位,用的是冷杉木,觉君自己打磨上漆雕刻,弄了挺久才弄好,摆的地方也不是太醒目,但总有新鲜的贡品摆着,显出主人家的看重。
他们都以为关于觉君的胞弟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,除了家里多个牌位,也就在脑子里多了个觉君有个早夭的弟弟,爱吃洋葱,名字也取得奇怪,叫越骄子,剩下的就没了。
人这东西就是这么卑微,死了烂了就什么都没了,只剩下点儿旁人的印象,慢慢随时间淡化,最后好像从来没在这世上活过,只剩个木头上刻着名字,还能提醒人稍微想一想,哦,我还认得这么个人。
日子还是一样过,觉君家的饭桌上只上了一次洋葱,家里人都嫌弃那玩意儿呛鼻不合口,觉君自己也不喜欢,宁可菜里多下些葱姜蒜提味。
口味儿上的事倒没什么好说的,门外的木棉花正到了要落的时候,这时候整棵树光秃秃的,灰黑色的枝干肆意伸展着,上边一大朵一大朵的艳丽红花,团团簇簇地往下掉,有人手那么大的花就埋在泥土里,火红的花魂绽出来,连着黄澄澄的嫩蕊,一起化作春泥更护花了。
这天正有个人坐着马车停到了觉君家对面,从车上下来的人高靴高冠一身深蓝,脸挡在阴影里看不太清,那红火的木棉花正往他身上落,被他随手一掸,正掉到拉车的笨马嘴前,给一嚼一嚼地吃了。
最近天气好些,觉君腿脚终于舒服了一点儿,他前几天听人说西门那边来了个伞匠,寻思着把他坏了的伞修一修,顺便买些茶饼回去。
可他才出门就被那蓝衣人给拦住,整个人木在家门口,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那蓝衣人说,多年不见你傻啦,就算不认得我了还不认得我这张脸?
觉君盯着他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不说话,手里攥紧他那把伞。
蓝衣人呵呵呵地笑了几声,又说,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死了?这都能上当,你跟那个假和尚一样好骗,也不想想你死了我都死不了。
这话说的尖酸刻薄,觉君皱紧了眉头,沉着嗓子问了一句,越骄子,那都是你骗人的?
越骄子和觉君肖似的脸上阴森森的,他反问了一句,你觉得呢?
觉君没说话,他攥紧了手里的伞。
整个小梅镇西雁庄都知道觉君脾气好,好到什么程度呢?这么多年的邻里街坊,从来没见过觉君和人红过脸。
可今天实在是大开眼界,平日里又体面又温雅的觉君,竟然抄着他那把伞追着个蓝衣人打,跑了快有两条街了。
许是他平日做人太成功了,街坊们默认被他追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,于是自动自发站到一块儿,帮腿脚不好、跑得越来越慢的觉君堵人。
越骄子那个气啊,人墙一挡,他被挤得一个踉跄,就是跑得快也遛不了了,被觉君抄着伞和拿鸡毛掸子一样往背上抽了好几下,顿时就火辣辣地疼。
觉君喘着粗气拽住他的腰带,和旁边人道了声谢,缓了口气就问他,还跑不跑了。
他知道越骄子从小就是个撒手没,跑起来就像是插了对儿翅膀,但他素来是个皮痒的,只要打一顿肯定就老实了,抽上几下就能规规矩矩、乖乖巧巧地在他身边站着。
哥,你就这么打我,不嫌丢人啊。
越骄子瘪着嘴,低着头在他身边站好,刚才跑动时看不清的脸露出来,和觉君一模一样,人们这才反应过来,这是觉君兄弟啊。
觉君被他气乐了,心说你不跑我能追着你打?反正脸也丢大发了,他也不再拿捏什么,拽着他袖子就把人往家里带,进了门交代了看完热闹回来的玉公子和十七郎几句,就不管他自己进厨房了。
——了不得,真了不得,能把觉君气成那样。
——这可是牌位成精在家门口现形,独一份的。
玉公子洗了洗手,拿了块帕子坐在院子里擦手,他一会儿要调香油,十七郎则在翻画本,见他直愣愣戳在院子里,一唱一和地刺他。
越骄子待着院子里没意思,灰溜溜地进了厨房,拽着他哥的袖子撒娇,哥,我想喝葫芦稀饭,要稠一点儿的。
这时候上哪儿给你找菜葫芦去?觉君心里骂了一句小讨债鬼,打发他滚出去别添乱,手下却往锅里撒了一把干贝,一锅粥散发着海味儿的鲜香。
吃完饭就把那牌位当柴火烧了。
他往灶台里塞了一只薄皮的红薯,被烟气呛了一口都掩不住他面上的笑意,又站起身来搅了搅锅里的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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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分冷淡存知己,一曲微茫度此生。